您现在的位置:首页 > 警民文化

警察文学|潮信至

发布时间:2025-04-14  阅读量:11392    湘警故事网

值班室总在深夜两点开始发潮。监控屏幕幽蓝的光晕爬上瓷砖,在墙角洇出几圈咸涩的苔痕。这让我想起温州老屋的梅雨季,青砖墙根永远生长着苔藓,像某种来自海洋的密码——此刻在株洲内陆,它们正顺着我制服的褶皱,把两千公里的乡愁译成细密的露珠。

那个报警电话闯进来时,春雷正在啃食天幕。报案人身上还坠着清明时节的雨。他递来的报案单上,“电动车”三个字洇着水痕,指节粗大的手让我想起阿爷船上的缆绳——只不过这双手的沟壑里嵌着红土而非盐粒。

监控室里二十九块屏幕同时亮起时,我突然想起阿爷的渔网在月光下铺展的模样。像素点如同银鳞闪烁的鱼群,在株洲的街巷间逡巡。第二十个小时,当那个带着波点挡风衣的电动车突然凝固在7号屏幕左上角,我几乎听见童年赶海时贝壳划开砂砾的脆响——那是证据浮出海面的声音。受害人带着锦旗领回了车。锦旗是裹着倒春寒来的,红绸缎面上金线绣的“尽职尽责”正在滴水,展开时簌簌落下的不止是雨珠,还有他夹带的一把晒干的紫苏叶——湖南人总信这个能祛湿气。我别锦旗的图钉在墙上凿出四个小孔,墙灰簌簌落进旧搪瓷缸里,惊醒了沉睡的君山银针。这面旗从此成了办公室的节气表,每当穿堂风掀起绸缎的边角,铁柜里那些未破的案卷便开始轻轻翻涌,像极了老家渔船在浪尖的起伏。

清明前的案头总堆着蒿子粑粑。门口买的艾草团子渐渐风干,裂口处露出黛青的内里,让我想起东海那些被浪咬碎的礁石。打印机吞吐着永远潮湿的纸张,某次按下红印时,突然惊觉这枚螺旋纹与阿爷掌心的渔网勒痕如此相似——那些被咸水浸泡的沟壑,同样在年复一年打捞着生存的重量。

清明落雨时,报警电话会裹挟着各种人间温度涌进来。有哭腔里泡胀的宠物走失,有醉汉呕吐物般黏稠的纠纷,更多时候是电动车警报器在雨夜里此起彼伏的呜咽。接警记录本的纸页渐渐发软,钢笔字洇成蝌蚪状的墨团,仿佛整座城市的悲伤都在这天化成了可溶的盐粒。那面锦旗始终悬在出警装备柜上方。某次暴雨夜归来,檐角漏下的水珠正沿着“尽”字的金线蜿蜒,在瓷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泊。对讲机突然滋滋响起时,破碎的电流声里,我竟听见了渔汛期第一网起吊的号子。湿透的警服贴在背上,像童年时阿妈晾在桅杆上的被单,在咸涩的风里鼓成饱满的帆。我把锦旗的金线拆下一缕,系在案卷上。忽然懂得,原来我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泅渡时光之海——渔民修补渔网,警察装订案卷,而所有守望者终将在某个黎明拾到漂流的贝壳。

暮春的月光爬上接警台时,紫苏叶在搪瓷缸里舒展成小船。值班室角落的绿萝正朝着锦旗方向蔓出新藤,叶片上的脉络让我想起株洲到温州的铁路线。或许等梅雨季真正来临,这些植物会顺着红绸缎面攀成新的航线,而我的警号将沉在根系深处,长成某种不迁徙的锚。

此刻湘江正在远处奔流。潮声穿过二十六年人生构筑的堤坝,把值班室的时钟滴答,酿成了苍南渔港的晚潮。




来源丨株洲警事

编辑丨肖和军

审核丨喻勇杰

签发丨邓千里